6 月
撰文｜陳瑋婷（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碩士）
岡藤園 入選 臺展第6回
「雖然還不成熟，但這段期間我仍執意以筆談作為繪畫行腳的武器，且幾乎不會感到不自由跟害怕。
（未熟ながら先般、斷行した繪行腳の武器としての筆談にさへ殆んど不自由と恐怖とを感ぜなかつた）」（註1）
1938年，失聰的日籍藝術家岡藤園（1885-卒年待考）如此回憶壯遊各地的寫生經歷。他的足跡涉及臺灣，作品〈雨後的日月潭〉（圖1）便捕捉名聞遐邇的日月潭景致，入選第六回臺灣美術展覽會。讓我們從作品出發，探尋專屬藝術家的臺灣經驗，回溯當年無聲的行旅與他的創作人生。
日月潭與臺灣八景
〈雨後的日月潭〉描繪天氣初放晴時，氤氳之中的日月潭湖景。一水兩岸的構圖看似遵循東方繪圖的傳統範式，藝術家的筆致卻巧妙融匯西洋透視技法，復刻了山石的質感量體以及眼底所見、朝遠處延伸的層巒疊嶂。本作可能具備實景基礎，對照今日的日月潭地景（圖2）推測，岡藤園大約自玉島（今拉魯島）附近，往今玄光碼頭所在的半島取景。臺灣的報章上，至晚於1910年代已有關於日月潭命名由來的日文記述：日潭與月潭環抱湖中玉島而居。（註2）換句話說，畫家可能知此典故且有意識地用囊括日月兩潭的視角作畫，最大限度地保留日月潭的景觀特徵和風情。
岡藤園筆下的臺灣風景，不只南投的日月潭，臺中八仙山（圖3）、花蓮太魯閣（圖4）都曾躍然他的畫紙。1931年46歲的岡藤園來臺旅行，並於隔年在臺灣日日新報社三樓舉辦個展，發表旅行期間五十多件描繪臺灣各地的創作成果。相關報導強調藝術家多作「純寫生」，正好比配〈雨後的日月潭〉的寫實性格。而作品〈雨後的日月潭〉、〈太魯閣的溪流〉、〈臺灣八景之一 八仙山的小松眺望〉靈感即來自這段臺灣經驗。（註3）日月潭、太魯閣、八仙山名列1927年臺灣民眾票選出的臺灣八景，這份出爐不久的名單很可能成為岡藤園初識臺灣、安排行程的依據。藝術家的創作如實體現了他眼底的臺灣景色，也映射臺灣旅遊業方興未艾之際，觀光客的眼光。（註4）
無聲的創作軌跡
藝術家的眼光的確來自最純粹的視覺經驗——沒有參雜任何聲音。1885年2月岡藤園出生於奈良，本名岡元次，幼時因保母的過失，喪失聽力。（註5）後來入學京都市立盲啞院，拜師望月玉泉（1834-1913）、玉溪（1874-1938）父子，承襲四條派的創作系統。雅號「藤園」則由子爵品川彌次郎（1843-1900）所賜。即使聽不到，藤園還是取得不凡的藝術成就：1906年第一回全國聾啞大會中，他的〈薔薇兒貓圖〉獲嘉仁皇太子（後來的大正天皇）青睞跟蒐購；1914年以〈夏之真晝〉（圖5）入選第八回文部省美術展覽會，該作又代表日本參展舊金山萬國博覽會，奪得銀牌佳績。（註6）
至於畫家藝業生涯的年份細節，尚待更多資料出土。不過京都市立盲啞院1903年出版的三十週年紀念特刊顯示，藤園當時已學成畢業，以圖畫專修的身份在院。其後藤園留任繪畫科教師，直到1931、32年間渡臺遊歷。三年後的1935年，有資料指出畫家移居大連秀月臺（今秀月街），繼續造訪和刻繪中國大陸北方的山水。（註7）
不自由的自由行者
日本的聾啞教育及美術教育近乎同時開展於1880年代初，1885年出生的岡藤園在未來前景尚不甚清晰的新時代氛圍下，摸索出作為失聰者的習畫方法與自我的美術之道。（註8）聾啞人士學作畫之運筆、用色、用墨雖不困難，藝術裡的氣韻跟風韻卻相對不易傳習。（註9）當時的研究認為未受訓練的失聰孩童，對時間、空間、數量的感知，較一般人弱。（註10）儘管存在許多生理上的限制，岡藤園憑藉超乎常人的、對物體本身敏銳的洞察力，與多年的努力和訓練，仍是成就一番事業。（註11）
1931岡藤園抵臺那年，臺灣的盲啞學校共臺北、臺南兩所。兩校設盲生部和啞生部，啞生部下置普通科、技藝科、專修科。臺北盲啞學校的實業教學以木工、裁縫為主；臺南則側重靴工和裁縫。（註12）由此可見，臺灣的盲啞教育更講求技術層面的實務操作，不若藤園任教的京都盲啞院，亦設繪畫科及高等繪畫科，培育美術專才。（註13）藤園的作品在臺灣美術展覽會的殿堂亮相，隨後有個展公開他不自由之身下，自由的環島行跡。縱然期間短暫，藝術家多少為臺灣捎來關於聾啞人士不一樣的想像和刺激。
#名單之後333
註釋
- 岡藤園，〈故小西先生を追想して〉，《盲唖教育の師父小西信八先生小伝と追憶》，東京：日本聾啞教育會，1938，頁86。
- 白虹生，〈埔里社の發展（五）：日月潭の勝地〉，《臺灣日日新報》，1912-03-04（2版）。
- 《第一回版 聾唖年鑑》，東京：日本聾啞協會，1935，頁473、777；〈岡藤園畫伯 個人展 十九、廿日兩日 臺日講堂て〉，《臺灣日日新報》，1932-11-18（6版）。〈藤園氏作品展〉，《臺灣日日新報》，1932-11-19（7版）。
- 1927年臺灣日日新報社舉辦臺灣八景票選活動，選定「八仙山、鵝鑾鼻、太魯閣峽、淡水、壽山、阿里山、基隆旭岡、日月潭」為臺灣八景，「神域臺灣神社」、「靈峰新高山」（即玉山）為別格。〈臺灣八景決定 二十五日鐵道ホテルに於ける 最後の審查委員會で 同時に別格二景 及十二勝も決る／鐵道ホテル 大食堂內に開會〉，《臺灣日日新報》，1927-08-27（5版）。
- 《第一回版 聾唖年鑑》，頁777；岡藤園之本名資訊參酌劉錡豫，〈雨後的日月潭〉作品簡介，名單之後：臺府展資料庫。
- 望月玉泉曾於京都市立盲啞院任工藝圖畫科教諭6年11個月，參酌京都市立盲啞院，《京都市立盲啞院一覧：創立弐拾五年紀念》，京都：京都市立盲啞院，1903，頁54、86。〈岡藤園畫伯 個人展 十九、廿日兩日 臺日講堂て〉，《臺灣日日新報》，1932-11-18（6版）。《第一回版 聾唖年鑑》，頁468-470、473。
- 《第一回版 聾唖年鑑》，頁473、777；京都市立盲啞院，《京都市立盲啞院一覧：創立弐拾五年紀念》，頁86。〈岡藤園畫伯 個人展 十九、廿日兩日 臺日講堂て〉，《臺灣日日新報》，1932-11-18（6版）。
- 東京聾啞學校，《聾啞学校初等部各科指導の変遷》，東京：東京聾啞學校，1942，頁129。
- 京都市立盲啞院，《盲啞教育論》，京都：京都市立盲啞院，1903，頁141。
- 東京聾啞學校，《聾啞学校初等部各科指導の変遷》，頁136。
- 京都市立盲啞院，《盲啞教育論》，頁140-141。
- 臺南州立臺南盲啞學校，《臺南州立臺南盲啞學校一覽》，臺南：臺南州立臺南盲啞學校，1930；臺北州立臺北盲啞學校，《臺北州立臺北盲啞學校一覽》，臺北：臺北州立臺北盲啞學校，1933。
- 京都市立盲啞院，《京都市立盲啞院一覧：創立弐拾五年紀念》，頁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