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
撰文│蕭亦翔（國立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王沼臺 以「玉岡久肪」之名 入選 府展第6回
在日治時期臺府展十六年的歷史上，出現過眾多的入選者。有些名字深深烙印在臺灣美術史之上，有些名字卻如流星一般一閃而逝，對於他們的生涯、經歷所知甚少。而在第六回府展中，出現一位名為「玉岡久肪」的初次入選者。但這並非「玉岡久肪」第一次現身在臺灣的美術展覽會。早在同年的四月，他已經在第九回臺陽美術協會獲得「臺陽獎」的殊榮。
「昉」並不是日文中常見漢字，以致展覽會的目錄及報紙上，出現「久昉」、「久肪」，甚至是「久助」等多種寫法，雖然寫法不同，但實為同一位畫家。而這位看似突然於臺灣美術界中嶄露頭角的「玉岡久肪」究竟是誰？仔細查閱臺陽美術協會的史料，可以發現一些關於畫家的身世的蛛絲馬跡。
在「第九回臺陽美術協會受賞者發表」這份史料中，可見「玉岡久昉」獲得了臺陽賞，這是在所有獎項裡面僅次於「會友推薦」的成績。經歷上則註記了「新竹州竹東郡」以及「帝國美術學校出身」。這是「玉岡久昉」第一次出現在臺陽展的入選者名單中。
然而奇怪的是，過往只要是初次入選的畫家，在報紙的入選名單上，都會打上「○」字號標記。但此次「玉岡久昉」的名字上並未註記「○」字。除了考量報刊文字錯植之外，另一個可能則是——「玉岡久昉」曾經入選過臺陽展，但不是以這個名字入選。
不過，進一步觀察臺陽美術協會入選者名單，「玉岡久昉」在第九回前都不曾出現過，甚至連同樣姓氏、名為「玉岡」的入選者都沒有。那麼「玉岡久昉」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從居住在「新竹州竹東郡」，並且曾經就讀「帝國美術學校」兩項資訊為線索。再加上「玉岡」並非日本常見的姓氏，考量到日治末期皇民化政策下，有臺灣畫家改姓名的可能性。
綜合以上因素，符合這些條件的便是臺籍畫家「王沼臺」。
在重新查閱入選紀錄之後，可發現王沼臺曾經入選第四回（1938）、第五回（1939）的臺陽展，因此第九回（1943）確實不是他第一次入選。而在改姓名政策之下，臺灣人多選擇與原本姓氏相近或有關的名字，由「王」改為相近的「玉岡」是可以想像，且並非孤例。（註1）如此一來，便可以知道「玉岡久昉」是「王沼臺」的日本名。
圖片來源：蕭亦翔、張哲維編，〈第四回臺陽美術協會展覽會目錄〉，《裝飾臺灣的春天：1934-1945臺陽美術協會資料彙編》，頁101。
王沼臺1916年出生於新竹竹東，在就讀新竹中學校期間，遇到了繪畫啟蒙老師，即對新竹西洋畫界有極大貢獻、任教於竹中的南條博明。在南條博明的指導下，王沼臺逐漸嶄露自己於美術上的天份，1933年，竹中五年級的王沼臺入選了新竹州學校美術展。（註2）這是目前知道王沼臺第一次入選的美術展覽會。
圖片來源：黃大展主編，《1922-2022國立新竹高中100週年校慶成果集》，新竹：國立新竹高級中學，2024，頁234。
而後，王沼臺開始邁向美術之路。從新竹中學校畢業之後，北上就讀臺北第二師範學校的一年制的「公學校乙種本科正教員養成講習科」。在一年求學期間，王沼臺師事該校圖畫教師小原整，雖然時間不長，但這一段在臺北二師求學的期間，也成為王沼臺戰後參與「芳蘭美術會」、與同樣畢業於臺北二師的畫家們相互交流的契機。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新竹：新竹市文化局，2002-11，頁58。
自臺北二師畢業後，王沼臺先是任教於臺南州佳里公學校，而後回到故鄉新竹，擔任新竹州六家公學校的訓導。在新竹任教時期，王沼臺先後以〈白い水差の靜物〉以及〈棹上靜物〉入選第四、五回臺陽展。（註3）雖然目前並不清楚從學校畢業後的王沼臺是否有繼續地向小原整習畫，但是可以發現他名字逐漸出現在在野展覽會入選者名單中。
或許是連續的入選，讓王沼臺更堅定走向藝術一途。1940年左右，王沼臺辭去了在臺灣的教職，決定前往東京的帝國美術學校習畫。而在東京時期，除了帝國美術學校之外，也在校外師事藤島武二（推測應是在藤島任教的「川端繪畫研究所」）。（註4）與眾多的前輩藝術家一樣，王沼臺不但就讀正規美術學校，還孜孜矻矻地在校外的畫塾中尋求更多習畫的經驗，只為了在藝術上精益求精。而在東京時，王沼臺也將名字改為日本名「玉岡久昉」。（註5）
在日本期間，王沼臺有入選朔日畫會展、日本水彩畫會展、大潮畫會等各式在野美術展覽會之經驗。（註6）現今仍留存有兩幅王沼臺東京留學時期的日本寫生作品，一幅為繪製東京復活大聖堂的〈殘雪〉，另一幅則是風景畫〈日本山湖〉。有趣的是，在《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中，〈殘雪〉的畫題被紀錄為「殘雪──日本玉岡久舫」，畫題應是直接取自作品背後畫家的簽題文字。後段的「日本玉岡久舫」本應是王沼臺的名字「玉岡久昉」，但在過往史料未能完整呈現的情況下，被判斷成為畫題的一部份。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14。
圖片來源：筆者拍攝。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14。
不過，在戰事逐漸升溫的1940年代，位於東京的帝國美術學校當時也受到衝擊，最直接影響到學生的改變，包含了教員數量減少、實施野外訓練等。（註7）或許是在這樣非常時期之下，王沼臺最終並未、也無法完成帝國美術學校學業，回到了臺灣。
相較1930年代只在中等學校以及師範學校師事該校圖畫老師，此時返臺的王沼臺已經受過正統的美術教育。果然在1942年的臺陽展中，一舉拿下了臺陽賞。入選的三件作品中，〈子供〉存有黑白的圖版，而〈橋のある風景〉則推測是現名為〈公園景色〉的作品。
圖片來源：蕭亦翔、張哲維編，〈第九回（1943）〉，《裝飾臺灣的春天：1934-1945臺陽美術協會資料彙編》，頁220。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18。
在獲得臺陽賞之後，同年的10月，王沼臺以〈編物〉一作入選第六回府展，當然這次的入選也是以日本名玉岡久昉，只是在府展的圖錄中，「昉」字被誤植為「肪」。這件〈編物〉一直保存於王沼臺的身邊，可見他對於第一次入選臺灣官辦美展作品的重視。對比府展圖錄以及戰後圖錄中的此件作品，除了將作品名從〈編物〉改為〈慈母手中線，兒女身上衣〉之外，畫作還有多處修改。
〈編物〉的右下角原本簽有「昉」字，在修改後已經消失。而人物五官的加筆，讓前後作品呈現不同的神情。另外，從〈慈母手中線，兒女身上衣〉題目視之，或許便是繪製王沼臺的夫人王瑞琴女士，在編織時的情況。仔細觀察畫中人物，還與王瑞琴女士有些神似。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8；《第六回府展圖錄》。
圖片來源：《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59。
1944年在極少數展覽會可以順利進行的情況下，臺陽美術協會成功舉辦了十周年展覽會。不過由於時局之故，這次展覽會除了會員、會友之外，只邀請臺灣「一流作家」以及多次於臺陽展入選的作家一同展出。有三次入選臺陽展的實績，並且獲得過一次的臺陽賞的王沼臺也被邀請出品，展出〈自畫像〉一作。（註8）
終戰之後，王沼臺長年任教於新竹女中，並且繼續參加各式展覽會。晚年則移居巴西，1999年逝世於巴西，享壽83歲。
透過本文的梳理可以發現，過往在記憶以及資料限制下，無法完整呈現的藝術家生平。藉由近年一張張重新出土以及彙整的史料，能夠進一步臺灣前輩藝術家們有所理解。透過史料所呈現的細微線索，將「王沼臺」以及「玉岡久昉」兩個難以聯想在一起的名字，如同裁縫般一針一線地重新地接合，這才使前輩藝術家王沼臺的藝術軌跡更加完整。
（本文於撰寫上受到新竹高中圖書館之協助，於此特別致謝）
#名單之後158
註釋
*王沼臺的日本名「玉岡久昉」如本文所述，在各式資料中有「昉／肪／舫／助」等寫法。然而「王沼臺 新竹中學校學籍資料」中記載為「昉」字，畫家本人於第六回府展作品上，亦簽上「昉」字。因此正確名字應是「玉岡久昉」，本文在標題上採用《第六回府展圖錄》誤記的「玉岡久肪」，其餘皆使用「玉岡久昉」表示。
1. 除了王沼臺之外，時任高雄州會議員的「王查某」也改為「玉岡信夫」。見〈玉岡信夫〉，《臺灣人士鑑》，臺北：興南新聞社，1943-03，頁245。
2. 〈王沼臺生平略例〉，《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新竹：新竹市文化局，2002-11，頁57；「王沼臺 新竹中學校學籍資料」（新竹高中圖書館藏）。
3. 蕭亦翔、張哲維編，〈第四回（1938年）〉、〈第五回（1939年）〉，《裝飾臺灣的春天：1934-1945臺陽美術協會資料彙編》，臺北：典藏藝術家庭，2024-06，頁98-104、120-121。
4. 《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57。
5. 「王沼臺 新竹中學校學籍資料」（新竹高中圖書館藏）；《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57。
6. 這些展覽會入選紀錄寫於〈王沼臺生平略例〉之中，然而由於相關展覽會史料留存有限，目前並無法確認王沼臺實際入選回數、次數、畫題以及使用「王沼臺」或是「玉岡久昉」之名入選。見〈王沼臺生平略例〉，《王沼臺逝世三周年回顧展》，頁57。
7. 武蔵野美術大学 大学史史料室，〈帝国美術学校 1929 – 1947 昭和4 – 昭和22〉，網址：https://history.musabi.ac.jp/mau-history/1.html（點閱日期：2025-06-29）。
8. 蕭亦翔、張哲維編，〈第十回（1944年）〉，《裝飾臺灣的春天：1934-1945臺陽美術協會資料彙編》，頁230-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