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之後】遊走於傳統和現代間的文人:蔡雪溪

作為一名藝術家,終其一生最大的成就,莫過於作品受到大眾的欣賞與肯定。尤其在臺灣首次舉辦大型官辦美展的 1920 年代,創作者們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只為能在「臺灣美術展覽會」(簡稱臺展)的那扇窄門裡,覓得屬於自己的一方位置。[1]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是比賽中的定理,但對這名年過不惑的藝術家來說,創作生涯裡還未遭遇過如此大的挫折——落選。

他的名字是蔡雪溪,1910 年代自中國遊歷返臺後的十多年繪畫經歷中,曾在臺灣南北舉辦過個展,遊走於地方仕紳名流之間。[2] 此外,愛好詩文的他,以幹事的身分參與了「萃英吟社」的創立,其經營的裱畫店「雪溪畫館」,更成為該社的主要據點。[3]

圖 1 蔡雪溪,《愛鵝圖》,1924,臺北市立文獻館藏。圖片來源:國立歷史博物館編輯委員會,《丹青憶舊:臺灣早期先賢書畫展》(臺北:國立歷史博物館,2003),頁116。

在傳統水墨畫仍然盛行、展覽館與臺展尚未出現的時代,裱畫店可說是臺灣畫壇重要的展示空間。[4]一方面有名家收藏在此裝裱,另一方面則有文人墨客相互交流;有些裱畫店甚至還擔任繪畫教育的角色,除了培育店裡的徒弟外,也傳承中國文人畫的氣韻與精髓。「雪溪畫館」即為一例,而這裡也出了一名臺灣美術史上極為代表性的藝術家:郭雪湖。

1927 年臺展入選名單公布,郭雪湖、林玉山、陳進三人以平均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拔得頭籌,備受矚目。為人師的蔡雪溪雖說是與有榮焉,但自己畢竟也是參選畫家之一,在這場競賽中鎩羽而歸,或許多少有些掛不住面子,更遑論他在當時畫壇、文壇的地位,仍可說是值得敬重。

圖 2 蔡雪溪,《秋ノ圓山》,1929。圖像來源:臺灣美術展覽會(1927-1943)作品資料庫,2019 年 4 月 23 日點閱)。
圖 3 郭雪湖,《圓山附近》,1928,臺北市立美術館藏。圖像來源:臺北市立美術館(2019 年 11 月 2 日點閱)。

初試啼聲便逢落敗,並沒有因此挫了蔡雪溪的銳氣。經過了自學磨練,1929 年他以一件《秋日圓山》(秋ノ圓山,圖 2)入選第三回臺展,其名更登上了報紙版面。[5]這件作品無論是畫題還是內容,都免不了聯想到郭雪湖入選第二回臺展的《圓山附近》(圖 3),但若進一步分析畫面,則可看出畫家在樹木、林葉的線條勾勒,或是墨點筆法的使用上,都帶有傳統中國山水畫的影子。蔡雪溪的努力於此時獲得了肯定,《秋日圓山》也無異是他創作歷程中的一大轉折與成就。

圖 4 蔡雪溪,《扒龍船》,1930,臺北萬豪酒店藏。圖像來源:尊采藝術中心,2019 年 11 月 2 日點閱)。

次年入選的《扒龍船》(圖4)則是再一次的突破,此作畫面遼闊、景致深遠,在透視空間的營造上頗為用心,而近景人物、龍舟的描摹亦是細膩寫實。是時的蔡雪溪顯然已經融會了東洋畫的格調,但相較於同年入選的《南街殷賑》、《蓮池》等作,《扒龍船》又顯得相形失色。即便嘗試自傳統水墨脫胎,進入現代繪畫的語境,對於當時的評論者而言卻流於老套。[6]

圖 5 蔡雪溪,《臺北孔子廟》,1941。圖像來源:臺灣美術展覽會(1927-1943)作品資料庫(2019 年 4 月 23 日點閱)。

30 年代的蔡雪溪淡出了官展舞臺,卻並沒有離開畫壇;他先是遠渡中國寫生、返臺舉辦個展,後又集結同好成立「新東洋畫研究會」。[7]直到 1941 年,才以一幅《臺北孔子廟》重新回歸至官辦美展的會場;畫中那氣派的孔廟甫落成不久,蔡雪溪取之入畫,猶如攝影一般的紀錄下體現漢文化核心思想的重要場域,彰顯出了自身的文人涵養和底蘊,在第四回府展的展場裡可說是十分出眾。

圖 6 蔡雪溪,《菊圃》,1942。圖像來源:臺灣美術展覽會(1927-1943)作品資料庫(2019 年 4 月 23 日點閱)。
圖 7 蔡雪溪,《果物》,1943。圖像來源:臺灣美術展覽會(1927-1943)作品資料庫(2019 年 4 月 23 日點閱)。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品的風格也出現別於過往的改變。蔡雪溪入選第五、六回府展的畫作便不再是恢弘開闊的風景,而是含蓄、秀雅的花卉與靜物小品。走過了中國的文人水墨與日本的東洋膠彩,嘗試了細密寫實的山林和縱深寬廣的河景,晚年的蔡雪溪終究回到了傳統文化的風格裡,精粹出那份屬於騷人墨客的獨特氣質。

也許對蔡雪溪而言,獲獎僅只是過眼雲煙,文人雅士的精神才是他一生奉行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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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臺展競爭激烈,可從參選、入選數量了解。以第一回臺展為例,東洋畫、西洋畫分別有 175 件、473 件作品參賽,入選作品則分別為 33 件、67 件。數據引用自王秀雄,〈日治時期臺、府展的興起與風格探釋兼論支援官展的大眾傳播與藝術批評〉,收錄於台灣創價學會藝文中心執行委員會企劃,《日治時期臺灣官辦美展(1927-1943)圖錄與論文集》(臺北市:勤宣文教基金會,2010),頁 17。

[2] 〈蔡畵家之展覽〉,《臺灣日日新報》,1915 年 5 月 26 日,第 6 版;〈載筆南征〉,《臺灣日日新報》,1921 年 9 月 14 日,第 5 版;〈諸羅特訊〉,《臺灣日日新報》,1922 年 7 月 20 日,第 6 版;〈蔡雪溪氏個人展 三日間在龍山寺〉,《臺灣日日新報》,1927 年 7 月 28 日,第 4 版;〈臺展アトリヱ巡り(一五) 雜音をよそに 繪筆を運ぶ 蔡雪溪氏〉,《臺灣日日新報》,1927 年 9 月 21 日,第 5 版。

[3] 〈萃英總會〉,《臺灣日日新報》,1923 年 8 月 1 日,第 6 版;〈書畫家美擧續出〉,《臺灣日日新報》,1923 年 9 月 20 日,第 6 版。

[4] 黃琪惠,《日治時期臺灣傳統繪畫與近代美術潮流的衝擊》,國立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博士論文,2012 年,頁 24。

[5] 〈臺展入選二三努力談 呂鼎鑄蔡雪溪諸氏是其一例〉,《臺灣日日新報》,1929 年 11 月 14 日,第 4 版。

[6] 評論家 N 生記便在文章中提及:「第一室的蔡雪溪《扒龍船》作品便是,好像江戶末期剛開始利用西洋畫遠近法所創作的新時代繪畫的樣子。」出自 N 生記,〈第四回臺展觀後記〉,《臺灣日日新報》,1930 年 11 月 3 日,第 6 版;譯文引用自顏娟英,《風景心境——臺灣近代美術文獻導讀(上冊)》(臺北:雄獅,2001),頁 203。

[7] 〈臺北畫家蔡雪溪氏〉,《臺灣日日新報》,1933 年 2 月 15 日,第 4 版;〈臺北畫家蔡雪溪氏〉,《臺灣日日新報》,1934 年 12 月 23 日,第 12 版;〈市内畫家蔡雪溪氏〉,《臺灣日日新報》,1936 年 5 月 27 日,第 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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