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婉窈
(文章有夠長,歹勢)
(問世間,真有公道與正義?)
一個專制獨裁/極權體制,只要維持四、五十年以上,很多事情就扭轉不了。以最近因為侵略烏克蘭而大受矚目的俄羅斯為例,1922年以俄羅斯為權力中心的蘇聯成立,到1991年加盟國家紛紛脫離蘇聯獨立,分別成立15共和國。從1922到1991,前後70年。70年的極權統治對前蘇聯各共和國危害/斲傷很大,俄羅斯本身問題更大。普亭是KGB情治人員,俄羅斯在蘇聯時期民間力量早就已經被翦除得差不多,在普亭二十多年鐵腕統治下,民間已經毫無抵抗的力量,更不要說政治上有抗衡的政黨,現在看來只有非常零星的抗議聲音。
如果你以俄羅斯為例,回頭思考台灣,很多現象也就不難「理解」(理解不代表接受)。台灣民間力量從黨外運動蓄積到1990年代,可以說達到高峰。以後要救台灣,我相信仍然要靠民間的力量。但KMT/ROC黨國長期打造出來的生態和深層結構,真的就是那麼穩固,而台灣所謂的「寧靜革命」,就是讓這樣的生態/結構得以不斷延續生成,結果就是利息高於本金,還要島嶼的兒孫去承擔,不知是否付得起?
台灣從1949年戒嚴到1992年才開始自由民主化(拜託,不要跟我說1987年解嚴就OK了,那為何有台獨案、鄭南榕自焚,以及獨台案?),共43年。考諸歷史,其實要從1947年二二八事件算起,血腥屠殺和武力鎮壓之後,民間已無有效的反抗。1947年到1992年,共45年,只比蘇聯少25年,而且還是「寧靜革命」耶!你說這45年+寧靜革命至今,它的影響不大嗎?
請不要忘記,李登輝是中國國民黨的總統,他有他的貢獻,這我就不去多談,只是要提醒大家:從1988至2000年的12年總統任內,他在1995年2月28日以總統身分對二二八事件致歉,要晚到快下台時才於1999年12月10日以國家元首身分對白色恐怖公開致歉。但請注意,對於加害體系、加害者,他完全沒觸及;已故前政治犯陳英泰指出:李登輝對白色恐怖受難者相當冷漠,道歉只是聊備一格。李登輝在1998年台北市長選舉支持馬英九,在2000年總統大選支持連戰,還相信連戰會當選。至於中國國民黨強奪的龐大不當黨產,當然在李登輝任內不會處理。接下來是朝小野大的民進黨陳水扁總統八年任期,再來又回到中國國民黨的馬英九八年任期,……以下省略數千字。
轉型正義錯失太多時光,然後靈光一現就沒了。
讓我們把眼光拉回這75年來具體的人、事、物:
柯遠芬在戰後擔任台灣省警備總部參謀長,在二二八事件中主張:「寧可枉殺九十九個,只要殺死一個真的就可以」!他後來移居美國,安享晚年,至死都堅持武力鎮壓台灣人是正確的。1989年他在ROC中央研究院的訪談中說:「這些人就都是製造事變的野心分子與暴徒」。二二八的平反拖太久,染滿鮮血的加害集團頭頭赴美安享晚年,不止不用被譴責,還回頭譴責罹難者,你說世間哪有公道與正義!
彭孟緝在二二八事件中發動高雄三六大屠殺,手段殘忍、殺人無數,民間稱他為「高雄屠夫」。這裡特地想講的是,1983年2月27日深夜,幾位台大學生冒著生命危險到他位於麗水街的官邸噴漆,這件事很大條,可能當時黨外力量的社會基礎比較穩固,或許黨國情治當局有別的考慮,最後此事沒被深究。這是台大學生在肅殺年代的英勇事蹟,現在的台大學生應該很少人知道吧?
彭孟緝,不止自己位高權大,還蔭及後代。他的大兒子彭蔭剛,擁有龐大的資源,支持ROC中央研究院(拉丁文院名:中國學術院)的學者已故黃彰健院士、朱浤源研究員等人從事加害方的「二二八平反研究」。如所周知,他的妹婿董建華是香港第一任特首,第10屆至第13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副主席。彭蔭剛登廣告也不是第一次,這次(3/29)的「兩岸不能打仗──俄烏戰爭的教訓」明白替中國統戰台灣,他還是海基會董事耶!你說,世間哪有公道與正義?要殺我們的人(菁英&一般人),就說那些人是共匪,現在卻要我們降共,話都他們在講。
彭孟緝的二兒子彭蔭宣,已過世。他高中畢業就出國讀建築,有哈佛建築碩士學位。他在台灣蓋了很多公私樓房,評價如何,或可參考文史工作者陳凱劭的文章。我不懂建築,無法多談。
在此補個小故事:孫立人夫人說,1949年在蔣介石停留孫公館期間,彭孟緝每天早上提著一鍋人蔘燉土雞的補品呈獻給蔣介石享用。讓人想起台灣民間流傳的林金生奉承蔣介石的故事。奉承巴結「層峰」從來有效!
美國是加害者的天堂,也是加害集團後裔的樂園。陳文成被殺害的前一日遭警總約談,主要的偵訊人是鄒小韓上校,他早早就在1984年移民美國。他的地址應該是查得到的,但黨國掩護他。過去問不到,現在事隔41年,更是渺茫?是否在人間都不清楚。這告訴我們什麼?還是要當加害集團的幫兇/協力者阿,到時候還會掩護你呢。KMT/ROC的政治檔案50年後才開放,保證給看時你已不在人間,可以安心含飴弄孫。
江南案不也一樣?如果你到景美人權園區,裡頭有一個地區,很清靜,平房蓋得很好,有客廳、書房、主臥房、客房,還有很好的衛浴設備,真sù-sī(台語,四序/舒適),原來是「汪希苓特區」!1984年8月,汪希苓,時為ROC國防部情報局局長,派台灣黑道兄弟到美國殺死劉宜良(筆名江南)。劉宜良擁有美國國籍,踩到美國紅線;也因為在美國,所以能破案──如果林家媽孫血案和陳文成案,都發生在美國,早就破案了;這個道理,至今台灣很多人還是不懂。ROC軍法判處汪希苓無期徒刑,但給他關在特別設立的景美監獄別墅專區,並有返家特權,後經兩次減刑,於1991年1月21日獲假釋出獄。這是開公道與正義大玩笑吧?
白恐惡魔谷正文,他的刑求手法殘酷到極點,只能說只有魔鬼做得出來。因為台灣是「寧靜革命」,無法進行轉型正義,所以這位前保密局偵防組組長谷正文,解嚴後,洋洋得意,如陳英泰所說的,「以歷史見證人與辦理白色恐怖案件權威姿態而大放厥詞混淆視聽」,對過去的作為則完全不需表示歉意、懺悔;還成為鎂光燈追逐的焦點。台灣人精神錯亂、精神分裂,真的也不是今天的事情。
加害者/元兇及加害集團,本身榮華富貴、耀武揚威,蔭及子孫的情況,我們很難知道,因為很多人的後代都到美國去了,他們可能一面罵美國,一面大剌剌享受利用美國的好處,支持要併吞台灣的中國──那個他們不會回去住,但會去吃香喝辣的地方。蔣萬安已經是第四代了吧?在眾多前輩犧牲流血的土地上,難道台灣人就只能被屠殺,被出賣,被馴化為奴隸?
問世間,敢有公道kap正義?
照片1:12年前的清明時節一群大學生上六張犁公墓「掃墓」,清理之後,為每個小墓碑獻上一朵白玫瑰。這的少年家實在予人真感心(台語)。(周婉窈拍攝 2010/3/27)
照片2:葬在綠島的南投廖啟川先生,我們也只能獻給您一株白色百合花。(周婉窈拍攝 2010/7/14)
參考:
陳英泰,《回憶3:開啟白色恐怖平反之門》。臺北市:吳三連臺灣史料基金會,2017。
吳俊瑩,〈李登輝時代的轉型正義框架〉,發表於「李登輝與臺灣民主化」學術研討會。國史館舉辦,2021年8月28、29日。
鄭錦玉編著,《碧海鈎沉回憶思錄:孫立人將軍功業與冤案真相紀實》。臺北市:水牛出版社,2005初版/2006二版。